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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思過

所屬書籍: 司命

思過谷位於無方一處偏僻的山坳之中,谷中地勢極偏,難見日月,而自成一番氣候,冬日無雪,春秋無風,谷中長的皆是長青樹。

爾笙在此地過了四五天,才知道仙尊對她的責罰確實是極輕的。這山谷里除了沒有人能與她說話,其實與在外面的差別並不大。當然,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為爾笙靜下心來誠心修鍊的結果。自她知道自己肚子里裝了一頭活豬之後,每天便老老實實的打坐,凝神聚氣,等著三月之後出谷,徹底將那什麼邪氣給排出去。

她雖然喜歡吃蟲子,可是卻不愛吃生豬肉的。

而提到她在谷中的生活便不得不提到與她一起進入谷中的小黑蛇。

爾笙靜心修鍊的時候小黑蛇也在靜心修鍊,爾笙耐不住寂寞想要玩的時候小黑蛇仍舊在修鍊。

她看得出來,這條蛇一點也不簡單,爾笙心道這雖是長淵的親戚,但也保不住它有朝一日會突然有了想要吃掉她的念頭,在這山谷中,只有她一人與這蛇相處,就算她死在這裡了也沒有幾個人知道的。

她必須得防著他。

所以在爾笙想玩的時候,她也不讓人家修鍊,撿了木棍便指著黑蛇的尾巴打。直敲得黑蛇無奈的抬頭望她,她才心滿意足的扔了棍子,像個霸王一樣命令道:「陪我玩。」

小黑蛇便帶著點委屈的把她望著。

爾笙將一鱗劍握在手中,又撿了根小木棍給黑蛇,讓他用尾巴把木頭卷著與她對招。她的本意是讓黑蛇認識到兩人實力的差距,令此蛇不敢輕易招惹她。

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兩招過下來,爾笙手中的一鱗劍竟被蛇尾巴卷著小木棍給挑了出去,飛得老遠,直直插入土中。

爾笙呆了又呆,望著黑蛇,一時竟覺得此蛇眼中有刺眼的笑意,她意識到自己丟大面子,隨即怒極而起,凝氣與掌便向黑蛇打去。小黑蛇尾巴一動,木棍以一個奇異的角度飛了出去,徑直擊打在爾笙的腳踝處。她只覺腳踝微微一麻,雙腿立馬軟了,一頭摔在地上,跌了滿臉的泥。

黑蛇在原地頗為得意的搖了搖尾巴,但見爾笙久久的趴在那處沒動,以為自己是沒拿捏穩力道,真的傷了她,這才慢慢行至爾笙腦袋前面。

「哎……丟死人了,修了這麼久的法術卻連條蛇也打不過。」

他聽得爾笙如此埋頭長嘆,心道,你才修了這麼點時候,打不過我是應該的,若是打得過了,我便是真真丟人了。

爾笙接著埋頭抱怨自己:「這樣怎麼去救長淵吶。」

黑蛇一時便心軟了,將爾笙的頭頂看了好一陣,才探出頭,用嘴碰了碰她的腦袋。爾笙一臉頹然的抬起頭來,黑蛇又蹭了蹭爾笙的額頭,象是在安慰,又象是在撒嬌。

「你幹嘛?」爾笙奇怪的一巴掌拍開他的腦袋。

小黑蛇也不介意她粗魯的舉動,轉過頭來,依舊定定的望著她。爾笙的黑眸清澈無半分塵埃沾染,小黑蛇的尾巴忍不住微微一翹,象是忍不住心癢,它猛的一口咬在爾笙的嘴上。

這出其不意的一下將爾笙咬得呆住,她雙眼睜得極大,半天才反應過來:「草!」她一手拉住蛇身,硬生生的將其從自己嘴上拖了下來。黑蛇本咬著她的嘴不想放,最後是怕真的咬傷了爾笙才不滿足的鬆了嘴。

爾笙摸著自己的嘴,已經被咬得滲出了血絲,她怒瞪著黑蛇,而黑蛇卻象是很羞澀一般掃了爾笙一眼,迅速的扭開腦袋,卻憋不住想看她的念頭,又悄悄的轉過頭來。

爾笙氣得將他狠狠扔在地上,罵道:「小黑!你果然是個居心叵測的壞蛇!我就知道,你是想吃了我的!」小黑忙搖頭想表明自己的清白,爾笙氣道,「你別以為你不認賬我就不知道你的心思。」見爾笙聲色俱厲,小黑越發想澄清自己,然而爾笙既然認定了他是居心叵測的,哪還會讓靠近自己。她一邊往後退,一邊大叫,「不準過來!你別靠近我!」

小黑跟著追了兩步,見爾笙躲得厲害,有些傷心失望的垂了腦袋,他想明明說過「和喜歡的人可以互相咬一咬」這樣的話的,明明這樣說過……

是因為不喜歡了嗎……

爾笙警惕的望著一動不動的小黑,躲到一塊石頭背後,想了想又撿了塊石頭捏在手裡:「你再敢咬我,我就揍你!走遠點!」

小黑沒看爾笙,聽了這話耷拉著腦袋,還真就轉身慢慢爬遠了,窸窸窣窣的進了草叢中沒再出來。

接下來的幾月,爾笙便真的沒再見著小黑的身影。她也想過是不是自己做得過分了一點,再如何說,那也算是長淵的親戚……可自己的命橫豎也就一條,可不能用這個來賭,過分就過分一點吧。

在思過谷獨自思過的時間便如此平靜無波的度過了。

霽靈來接爾笙時小小的詫異了一番,一是訝異於爾笙增長迅速的靈力,二是驚嘆於爾笙的精神勁兒……

「師姐師姐!」爾笙蹦蹦跳跳的跑到她身邊,「來接我回家嗎?」

『家』這個字眼有點小小的刺激到霽靈,她眉頭微微一皺,掃了爾笙一眼,淡漠道:「思過三月,竟半分未有悔改之意。」

「我改了啊,我知道以後不能亂殺豬,也不能御劍亂飛了,師姐,我們回家吧。」

霽靈的眉頭又皺了一皺卻也不知該如何挑刺,一揮衣袖,冷冷道:「自行御劍。」兩月時間哪裡足夠讓人熟練掌握御劍之術,霽靈本意是想看爾笙出出醜,隨後可憐兮兮的來求她。但沒想到爾笙聽了她這話高興的答應了一聲,便難看的爬上了一鱗劍。

出乎意料的是,她姿勢雖然難看,但劍卻駕馭得極為穩當。

「師姐,走吧。」

霽靈挑了挑眉,不由小聲的喃喃半是酸半是感慨的贊道:「確有天資。」

爾笙在谷中待了這麼久,日日防備著黑蛇的偷襲,耳目早已練得靈敏,聽得霽靈這聲嘆,立即大笑道:「那是,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師妹!」言罷,御劍一飛,直上雲霄。

霽靈望著爾笙的背影,輕輕一聲冷哼,嘴角卻不由自主的揚起來:「拍馬屁。」隨即身形一轉,微風騰起,霽靈眨眼便倏地消失在原地。

兩人走後,思過谷中寂靜一片,不一會兒叢生的樹林深草之中窸窸窣窣一陣響,但很快山谷又歸於沉靜……

回到久別的小院子,爾笙高興的四處蹦躂。

今日沈醉出了門不在,爾笙便一邊蹦躂著收拾自己的屋,一邊左一個師姐今天天氣好,右一個師姐暖風吹得好舒服的喚。直喚得霽靈不耐煩透了,一個咒語一念,徑直將整個院子都打掃了乾淨,喝道:「安心修鍊,休要多言。」

爾笙驚嘆的望著瞬間被洗得乾淨的屋子,又厚著臉皮上前拽著霽靈纏著要學這個法術。霽靈不理會她,她便像只尾巴一樣跟著轉。

霽靈是個冷淡的性子,素日里為人又嚴肅,別說低一輩的弟子,就是她的師兄師姐看見她心裡也是有些畏懼的,哪有人會像爾笙一樣全然不要臉皮的纏著她。

被爾笙攪合得完全沒法靜下心來修鍊,霽靈索性將法術口訣寫在紙上,扔給爾笙讓她自己去練習。

哪想爾笙拿著那張紙瞅了半天,又屁顛屁顛的跑回來一個字一個字的問。霽靈無奈,嫌棄道:「生得一副聰明的樣子,怎麼大字不識一個?」

「我識字!」爾笙澄清自己,拿起霽靈桌上的筆便認認真真的將長淵爾笙四字寫下,「看,我還會寫。」

霽靈嘆息:「就會四個字有什麼好炫耀的。」腦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,霽靈輕咳一聲道,「無方有專供年紀小的弟子學字讀書的書院,你可想去?」

爾笙眼睛一亮:「我可以去嗎?」

「自是可以,不過去了就得一整天呆在那處,夫子是很嚴厲的。」

「我想去。」

「嗯,如此我便幫你打點一下,明日你便去書院讀書吧。」

爾笙高興的跳了起來,撲上前去抱著霽靈的手臂一邊撒嬌的蹭一邊誇道:「師姐真好師姐真好。」

霽靈十分不習慣與別人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,側過身子推開了爾笙的手:「我要靜心打會兒坐,你別鬧。」

爾笙乖乖應了,她走後,霽靈輕輕閉上的雙眼反而睜開,摸著自己被爾笙貼著蹭過的手臂微微有些臉紅,她一聲輕嗤:「會撒嬌的小東西……誰對你好了。」

這夜,明月朗朗。

爾笙掛著甜甜的笑臉睡熟的時候,一條細長的黑影悄悄潛入了爾笙的房間。

他悄無聲息的攀爬上床沿,立在爾笙的床頭之上。一雙金色的眼眸細細探看著爾笙的睡顏,見她笑,黑蛇的眼睛便也眯了眯,見她嘟嘴,蛇尾巴便跟著翹了翹,爾笙扭了扭身子,他的腦袋便跟著偏了偏。

爾笙在夢裡嘟囔著長淵的名字,他便在一邊輕輕點頭,她喚一聲,他便應一下,就算知道她根本就看不見。

第二天早上,爾笙起來之時,黑蛇早就不見了。

沈醉醉醺醺的回來之時正巧碰見霽靈要送爾笙去書院,他揮了揮手道:「學點文化還是好的,不過書院有人若是欺負你,你只管打,回來師父給你頂著。」

霽靈眯眼望了沈醉一眼,提了爾笙便走,要到書院的時候才冷著臉淡淡交代:「若是有人欺負你,讓一次,忍兩次,他再得寸進尺便聽你師父的話。回去有他給你頂著。」

爾笙嚴肅的點頭。

然而在書院的生活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糟糕。

在一群小孩子中,爾笙算是一個巨型,大家都聰明的不敢去招惹她。爾笙雖然在書院不受待見了一些,但至少書是讀得安穩的,她本就聰明,學起來相當的快,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,她自己就能編寫出一兩個小故事來。私下裡分發給同窗們觀看,一群小孩被爾笙的故事唬得一愣一愣的,這才慢慢開始接受起她來。

在仙山的生活越過越順,爾笙甚至已經習慣了這樣閑適的生活,每日修行一會兒法術,讀讀書,練練字,閑來再幻想出幾個小故事與同窗共賞,只是爾笙編的每個故事裡都有一個叫長淵的人,他很漂亮很強大,他在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過得很好。

時光荏苒,仙山的時間總是流淌得比凡間快幾分一樣,爾笙不曾想她在這書院里讀書一讀便讀了三年,眨眼間已滿十七歲了。

從十六歲起,爾笙便會與霽靈一道出山除魔衛道,順道四處打聽長淵的消息,一旦聽到哪一處有龍出沒的跡象,不管真假,她都會跑去看一看,然而每次都失望而歸。

久而久之,修仙找長淵似乎只成了一種單純的念想,一股執著的期望。

與爾笙現在的生活息息相關的是各種術法的修鍊,靈氣的積攢與運用,更好的駕馭一鱗劍還有與師姐一道出去除妖。

她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,然而,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會一直持續下去。

這次爾笙又與霽靈一道出山除妖,此妖名為骨蟎,道行不深,但卻生性狡猾,最善誘惑人心,以人心惡念為食。霽靈在樹林中捉住了它,但是雙手卻被骨蟎的多隻觸手纏住。

以霽靈的修為,本不至於被此等妖物所傷,但是在纏鬥之際,骨蟎卻竊竊一陣偷笑:「愧為仙門子弟,你居然對自己的師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。」

霽靈心神大亂,一時沒反應過來,被骨蟎鑽了空子,其中一隻粘膩噁心的觸手直取霽靈的心房:「沒錯,沒錯,你的感情是不被認可的,一旦有人知道,你們就完了,連師徒也做不了了……」他難看的笑著,眼瞅著便要刺穿霽靈的心口。

適時,爾笙找了過來,見此情景一聲大喝:「師姐!」頓時喚醒了霽靈的神智。

霽靈側身一躲,避開了要害,卻始終沒躲得過被他的觸手戳穿了肩膀。爾笙大怒:「你個滿身長舌頭的丑妖怪簡直是活膩了!」言罷,提氣縱身,一躍而至骨蟎頭頂。

霽靈大駭:「不可。」

爾笙哪還聽得進她的招呼,手起劍落,一劍直刺骨蟎的頭部,骨蟎一聲哀嚎,鮮血噴濺而出,灑了爾笙滿臉。刺進霽靈肩膀的觸手隨即消失不見,霽靈捂住肩頭,頹然摔在地上。

而一鱗劍下是一顆類似於內丹的白色珠子,爾笙對這樣的物品有陰影,猶豫了許久也沒有使力將它弄碎,只問霽靈道:「師姐,要弄碎它嗎?」

霽靈卻沒有回答爾笙的問題,有些焦急的望著她問:「可有覺得心煩意亂,或是不安?」

爾笙奇怪的搖頭:「沒有啊,倒是師姐,你的傷需要快點治療才行,這個珠子咱么怎麼處置?」

霽靈看了看爾笙手裡的劍,嘆道:「我是低估了這劍上的靈力罷,骨蟎此物的血能魅惑人心,使人心生惡念。尋常人是萬萬不能碰的。沒想到你這劍竟還能驅散邪氣……」

「師姐……」爾笙苦惱,「你還是沒說這個珠子怎麼辦,咱們得快些回去,你流了好多血。」

霽靈用還能動的手拈了一個決,用結界將珠子封住,隨即放進了衣服之中,「此物須得交給仙尊凈化。」

簡單的處理完戰場,掩埋了地上骨蟎的血跡,爾笙乖乖的背上霽靈,御劍直飛回無方,全然沒發現在她們走後,林間的風微微一吹,枯葉翻開,裡面染血的泥土又露了一些出來。

一雙華貴的鞋靜靜站在泥土邊,頗為感興趣的踢了踢濕潤的土。

「唔,可讓我找到了。」

爾笙扶著霽靈回到小院子的時候,沈醉正在院里的石桌上躺著曬太陽,身邊擺了兩個空酒罈,手裡還抱著一個。

彼時霽靈已經暈了過去,臉色白得跟紙一樣,爾笙哪有功夫去看沈醉,馱著霽靈便急急往屋裡趕。無方沒有大夫,修仙者多是受的內傷,得靠自我調息,即便是受了皮肉傷,自身用靈力調息也才是最好的辦法。

而此次卻不一樣,骨蟎的邪氣侵入霽靈身體之中,若無外人助她清除邪氣,她是無法自行調息的。

在爾笙眼中師姐一直是強大的,與她一同外出除妖以來師姐從來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,她從沒想過,師姐也會淌出這麼多血……

爾笙在霽靈屋裡四處翻找著繃帶和剪刀,正慌亂之際,忽見門口光線一暗,沈醉神色晦暗的站在那方,目光冰涼,他看著霽靈肩膀處的傷口,沉聲問:「誰幹的?」

聲色中竟是從未聽過的凜冽。

爾笙微微有些怔愣。

沈醉心中仿似有一團火在燎燒,怎麼也平息不下來:「我問你,是誰,傷了她?」

一向弔兒郎當沒個正經的師父突然正經起來了,爾笙很是不習慣,隔了許久才老實交代道:「是個叫骨蟎的妖怪,已經被殺掉了。」

沈醉的拳握緊至泛白,他冷冷勾唇:「真是……便宜他了。」

爾笙翻出了繃帶和剪刀,跑回床邊,剛想將霽靈的衣服直接扒下來,但是又突然想到沈醉還在後面,道:「師父,你先出去,我要脫師姐的衣服了。夫子說男女授受不親。」

沈醉冷笑:「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小屁孩還跟我計較。你就當夫子那話是在放屁。」一邊說著一邊進了屋來,他手一攬,輕輕的將霽靈抱了起來,「她這傷口太深,躺著根本弄不了,我扶著,你把裡面的爛肉挖出來,再撒點藥包好。」

聽見要動手把傷口裡面的爛肉挖掉,爾笙立即扔了剪刀和繃帶:「做不來做不來,這是師姐又不是妖怪和肉蟲,活生生的師姐……我下不了手。」

沈醉眉頭一皺:「小丫頭越來越沒用。」

爾笙被鄙視之後本來鼓起了那麼一些勇氣,但掃了一眼師姐血肉模糊的肩頭,又立即直甩腦袋:「不行不行,師父咱們還是換著來,我扶著師姐,你來給她挖。」

沈醉輕哼一聲,手中藍光一凝,積聚出一把幽藍色匕首的摸樣。

爾笙趕緊與沈醉調換了位置。

然而,當沈醉的手指觸碰到霽靈的衣領之時卻不由自主的頓住了。

男女有別……即便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小孩,現在也是男女有別……

好不容易忍下胸中湧出的異樣躁動,沈醉轉手用藍色的匕首輕挑,將霽靈的衣領撥開,看見被血染過的鎖骨,沈醉手微微一抖,又立即穩住。

「師父,你磨蹭什麼?」爾笙奇怪。

沈醉此時也懶得去數落她,心一狠,揭開幾乎與肉凝在一起的衣物,霽靈被疼得清醒了許多,她眯著眼看了看眼前的人,難得虛弱的輕哼:「師父,疼……」

自霽靈長大之後幾時還聽過她這般呼喚,沈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,哄道:「忍忍。」轉眼看著她早已血肉模糊的肩上,沈醉握著的匕首有些顫抖,他低聲囑咐爾笙,「把你師姐扶好,別讓她亂動。」

爾笙應了,忙念了一個定身決,讓霽靈無法動彈。

匕首扎進傷口時,霽靈似是痛極,牙關緊咬,額上冷汗涔涔。沈醉臉色也有些蒼白,但是手上的動作卻十分利索,一塊塊腐壞的血肉被挖出來扔在地上。爾笙轉過頭去不忍再看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沈醉終於沉聲吩咐:「小耳朵,幫你師姐把傷口包好。」

爾笙轉過頭來一看,這才發現師父連藥粉也撒好了。她忙取過繃帶,作勢要給霽靈包紮傷口,沈醉起身讓開,卻不料霽靈扔拽著他的衣袖不肯放手。

她雙眼緊閉,儼然已經疼暈了過去,手卻是下意識的緊緊握著,不肯放鬆半點。

爾笙是個不大會琢磨其間細膩情感的人,擼了袖子便要去將霽靈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掰開,幸而沈醉終是看不下去的出聲制止了:「小耳朵……還是我來吧,你先出去。」

爾笙眨巴著眼睛想,包紮傷口可不像挖肉,這衣服可是得褪下一大半的……

不過既然是師父要求的……

「那我先去燒點熱水,等會兒給師姐擦身。」

「嗯。」

爾笙乖乖的走了出去,掩上門之時聽見霽靈迷迷糊糊的一遍遍喚著「師父」二字,沈醉的手停留在霽靈的肩頭,半天也沒動彈一下。

為什麼明明是同樣的兩個字,卻聽起來如此不同呢?爾笙的師父和霽靈的師父,到底哪裡不一樣……

忙碌了一天,終是能倒在自己的床上歇息了,爾笙依舊把一鱗劍擺在自己的床邊,輕輕摸著劍身,喃喃道:「今晚師父都守在師姐身邊,我要不要也過去看看,在師姐房裡守一夜好了,不然明天師姐醒了會說我沒良心的。」

爾笙猶豫了一會兒又道:「但是今天我也幫了這麼多忙,胳膊腿都跑細了,唔,我還是別過去好了,反正有師父,師姐的房裡又沒個能躺著睡覺的地方……而且就往常來看師姐好像更喜歡和師父單獨呆在一起。」

在爾笙看不見的暗處,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,在地上投射出一個小小的蛇身,聽了爾笙的喃喃自語,小蛇腦袋鄭重其事的點了點,象是很贊同她後面這話。

「我還是安心睡自己的覺好了。」爾笙說服了自己,脫了衣服便鑽進了被窩裡。

臨睡之前,爾笙望著一鱗劍出神道:「長淵長淵,今天我救了師姐,以後我也一定能救得了你的,我現在已經很厲害了……」

這樣的話,已成了爾笙入睡前必定會說的,象是一個信仰,又象是一句誓言。

房間安靜下來,銀白的月色投入屋內灑了一地冰涼,隱藏在屋子暗處中的黑蛇微微探出腦袋,沐浴著銀色月光,金眸閃得發亮。他看了看已然沉入睡夢中的爾笙,又望了望空中大得詭異的月亮。

今晚的無方仙山,邪氣過重……

無人知曉,在爾笙隔壁的屋子,重傷的霽靈尚在沉睡,沈醉靜靜的坐在她的身邊,眸中神色複雜得令人難以揣度,而在霽靈被窩中,她衣服里尚揣著的骨蟎內丹正散出一絲絲奇異的光,一如窗外月色。

只是霽靈不知,沈醉不知,爾笙更是不知。

這夜爾笙做了個奇怪的夢,初始,在夢中除了一片黑暗什麼都沒有,她只覺自己在不斷的下墜,象是掉入了一個無底的洞中。

四周除了一片荒蕪的黑暗什麼都沒有。漸漸的,在混沌之中,出現了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,在她身旁還有一團模模糊糊的巨大黑影,畫面漸漸清晰,白衣女子靜靜倚坐在巨大黑龍的犄角之間,她伸手摸了摸黑龍的角,道:「長淵,聽我講了如此多的紅塵俗事,你可是覺得厭煩?」

「依著司命所說,世事繁瑣皆自成一趣。若有機會,我倒想親自去走一遭。」

司命默了默:「你可是想要自由?」

「想。」

司命輕輕笑了:「我幫你可好?」

「逆天改命必不得輕饒,司命,為了長淵犯此大罪,不值。」

「長淵,你並不該無故受此責罰,所謂天命,又有誰見真的見過呢?我任司命星君一職,最不信的莫過於命運。摯友,若說為上古預言而受此囚禁,這幾萬年,足矣。」

長淵沉默,繼而長嘆:「司命,逆了天命,那人又怎麼會饒得了你……」

司命冷笑:「干他何事,左右不過是改改批錯了的上古語言。若是如此上天還要降罰……既然這天地不仁,我便是逆了又何妨。」

天地不仁,我便是逆了……又何妨。

此一言象是一句魔咒,在爾笙的腦海里扎了根,一直盤旋不去,直至翌日她神智恍惚的醒來,腦袋炸裂一樣難受。她迷迷糊糊的打了水洗漱完了便坐在院里的石桌旁發獃。

適時,沈醉自霽靈的房間里出來,青了一張臉,見爾笙一臉迷茫的傻坐著,皺眉問:「你昨夜莫不是趴在門前聽了一夜的牆角?」

「天地不仁……」爾笙喃喃自語了幾句,才望著沈醉,恍然回過神來,有些困惑的問,「師父,你說真的會有前世今生這一說么?」

「死一次約莫就清楚了。」沉醉心情不好的答完,轉身便出了院門,估計又是去買酒喝了。

爾笙想,一定是師姐醒了又給師父吃癟了。她一聲嘆息:「都這麼大的人了,怎麼就不知道讓著徒弟一下呢,真是個幼稚的師父。」言罷,她到井邊打了一盆水,又燒了一會兒,才端到霽靈門前敲了房門:「師姐,我來給你洗漱。」

不料爾笙剛把門推開,忽然一陣陰風刮過,一顆黑色的珠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速擦過爾笙的臉頰,「刷」的一聲直直衝向天際。

爾笙還在怔然,霽靈動彈不得的躺在床上,狠狠瞪著爾笙:「定身術為何沒給我解了?」

「昨天……就忘了。」爾笙獃獃的回答。

霽靈氣道:「那是骨蟎的內丹,尚未凈化,如此為禍人間的妖物跑了你還不去追!」

爾笙被罵得一個激靈,立即答了聲好,回屋提了一鱗劍便御劍追去。

天地浩大,區區一顆黑珠子哪裡是那麼容易找的。

爾笙在空中御劍尋了許久也沒有效果,在幾乎快要絕望之時忽覺無方後山傳來一絲詭異的氣息,她猶豫了一番,最終還是決定尋著跟了過去。

初入無方時的那場鬧劇讓爾笙對這個禁地徹底沒了心思,平日里是連繞道也不大願意走這個方向的。今日為了那顆或許會禍害人間的珠子,爾笙咬了咬牙,愣是逼著自己在禁地上空轉了一圈,確實沒見著可疑的地方,便起了打道回府的心思,身後忽的吹過一陣詭異的氣息。

好歹也跟著霽靈走南闖北的收了許多妖怪,爾笙靈敏的判斷出這風中的氣味帶著妖異,還有濃重的殺氣!

有妖怪潛入無方了……

爾笙剛意識到這一點,忽然之間一記光刃不知從何處而起,急速像她砍去。爾笙目光一凜,立即驅動一鱗劍躲避開,但那光刃仿似活了一般,一擊不中竟轉了方向繼續對爾笙攻擊而來。爾笙招架不及,被打得連連後退好不難堪。

而那光刃像在逗弄一個玩具一般,看似危險,卻都又在危急關頭堪堪停住,讓爾笙得以逃開。

初時爾笙尚未察覺對方的意圖,但是躲著躲著她慢慢也感知到對方只是在戲弄自己。自尊心受了極大的侮辱,爾笙躥來躥去的避了幾個來回,見對方越玩越來勁兒,爾笙徹底怒了,停住一鱗劍,大膽的轉身回頭,將這些年夫子教給她的禮儀盡數扔還回去:

「哪個龜孫子的在搞鬼!小雞雞不想要了嗎!」

話音一落,光刃在爾笙面看猛的頓住,不一會兒風中的殺氣盡消,一道魅人的嗓音仿似自天際飄來:「嘖嘖,看來這無方教徒也不甚嚴謹。」

爾笙順著聲音定睛一看,一個長相妖孽的男子身著一襲極其艷麗了服裝歪歪的立在雲頭,他手中把玩著爾笙久尋不到的那顆骨蟎的內丹,此時的內丹已全然變作了黑色,男子歪著腦袋頗感興趣的望著她:「瞧這話說得多符合本公子的審美,這脾性若是做了本公子的徒弟該有多好玩。」

爾笙打量了來人許久:「你是誰?」

孔美人險些從雲頭上跌落,他危險的眯了眯眼:「本公子如此美麗的容貌都會忘記,小丫頭莫不是被無方閑人們教傻了?」

爾笙又尋思了許久,終是在腦海里摸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:「美人?想做我師父的妖怪?」

「小丫頭無禮,念在你我師徒二人分別三載的份上,便饒了你這次。且與為師走吧。」孔美人說著對爾笙伸出了漂亮的手指對她勾了一勾,示意她上前。

爾笙握著一鱗劍橫在胸前,戒備的往後一退:「我是無方弟子,什麼時候拜過你這妖怪為師。」

孔美人這才慢慢在雲頭上立起身子,嘆道:「這些閑人最無聊的便是喜歡以天下大義來給人洗腦,吾徒不可聽信他們的話。修道不過只為了求一身強大法力,無方眾人能教得了你的,我也能教,他們教不了的,我還能教。且在這無方還要空守什麼清規門戒,本公子向來不屑於什麼天道大義,想做什麼便做什麼,我家徒弟自然也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,如此逍遙生活你還不願與我走,可是想得清楚了?」

爾笙不是個禮義廉恥堅立於心的姑娘,聽罷這些誘惑她可恥的動搖的一下,但是想到活生生的師父師姐,爾笙搖了搖頭道:「哼,這些條件……再加五十隻雞腿我也不去。」

孔美人眯了眯眼:「本公子加你一百隻雞腿如何?」

「再加十件漂亮的衣裳也不去。」

「二十件。」

爾笙可恥的沉默了,好半晌後才道:「幫我找到長淵……」

孔美人挑了挑眉:「尋人本公子不大擅長,不過公子我認真尋起來倒是沒有誰會找不到。」

爾笙看著一鱗劍靜默不語。

孔美人招了招手依舊十分悠閑的模樣:「談妥了就快些過來,我仿似瞅見一個不大好對付的傢伙過來了。」

爾笙抬頭望向孔美人孔美人那隻手:「我們談妥什麼了?」她奇怪道,「你幫我找到長淵我也不去。」言罷揮了揮衣袖架了一鱗劍轉身便走。

孔美人臉色難得青了一青,隨即笑了:「我素來不喜別人在我認真的時候開玩笑。」

爾笙心知不妙,架了一鱗劍眨眼間便飛出去老遠,但是爾笙再快又怎能快得過孔美人。前一刻還立於雲頭上的身影一閃,眨眼間爾笙便被捂住了嘴,輕而易舉的被孔美人捉進的懷裡。

孔美人涼涼道:「小丫頭,有的話是不能說的,比如說與本公子開玩笑,有的事是不能做的,比如說惹了本公子生氣,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,比如說……」爾笙哪有心情聽他廢話,只知自己現在受制與人,搞不好連命都會丟掉,情急之下全然不顧章法,張嘴便開咬,閃亮亮的虎牙直直啃在孔美人的虎口之上。

誰會想到一個十七歲的修過仙的姑娘居然還會用小孩打架的招數。孔美人一下便懵了,手一松,那顆黑色珠子便落了下去。

為禍人間的珠子……

爾笙不知從哪裡來的大力,狠狠的將孔美人一推,追著珠子而去。

孔美人反應過來,看著口水滴答的手,天生潔癖被勾起,他勃然大怒,一記殺氣凜凜的妖氣也跟著爾笙殺去。

眼瞅著那珠子便要抓到了,孔美人在身後驀地出手,讓爾笙不得不回身防守,這麼一擋,珠子又沒抓到。爾笙也生了怒氣,待孔美人再度出手時,爾笙握著一鱗劍,不管不顧的將自己的靈力化為劍刃直像孔美人劈砍而去。

趁著孔美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,爾笙一聲低喝,總算追上了骨蟎的內丹,還沒有來得及欣喜,衣領猛的一緊,爾笙驚駭的轉頭,看見孔美人目光灼灼的盯著爾笙,沉聲道:「邪靈珠藏在你體內?」

爾笙茫然,孔美人一手掐住她的脖子,另一隻手扣在爾笙的手腕之上,象是在細細診斷,末了孔美人微微眯起了眼,神色依舊悠然,但是那雙黑眸之中流動的色彩卻起了變化,幾分狂喜,幾分激動:「我就知上古之物決計不會如此輕易的被毀掉。」

爾笙被他語氣中的詭異之氣嚇倒,更是拼了命的掙扎,可此時的孔美人與方才仿若兩人,任爾笙如何動作都沒有半點放鬆。

他劈手躲過爾笙手中的骨蟎內丹道:「此物雖比不得邪靈珠,但卻同為可斂收邪氣之物,配之你身中邪靈珠殘餘之氣應當會產生極奇妙的變化。」孔美人笑道,「小丫頭可想看看,是此物斂收了你體內的邪氣,還是你體內的邪氣將此物一併歸化?」

爾笙全然不懂他在說什麼,但見孔美人笑得極其猥瑣,腦海里窮盡思緒的都在想逃跑的辦法。

孔美人邪惡的一笑:「我們來賭一賭吧,看看這世間是會在產出一顆邪靈珠,還是你會被變成一個由邪氣掌控的怪物。」

爾笙心中驚懼:「你以大欺小,卑鄙無恥,不要臉!」

「不巧,本公子最愛的便是自己這張臉。」他語調仍是輕鬆,手下動作卻半點不溫柔,單用一隻手禁錮了爾笙的動作,另一隻手「啪」的卸了爾笙的下巴,讓她的下顎骨脫臼,無法自己關合,孔美人迎著爾笙驚恐的目光,將全然漆黑的骨蟎內丹放進爾笙的嘴裡,接著手微微一用力又幫爾笙把下巴接了回去,連帶著逼著她吞下骨蟎的內丹。

爾笙只覺那圓滾滾的珠子梗在喉嚨之間,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。

孔美人放了爾笙,抱著手在一旁閑閑看著,似在等爾笙起反應。

不料等了半晌,爾笙仍舊伸長著脖子,拚命拍打胸口,一副努力吞咽的形容,她憋得一臉通紅,竟是一副快噎死了的模樣。

孔美人嫌棄:「你嗓子眼怎生如此的細。」

爾笙被梗得直翻白眼,她想,若是她就此被這個珠子噎死,除了死不瞑目,她估計連嗓子眼也閉不上。

孔美人一聲嘆息,一巴掌拍在爾笙的背上,那顆珠子便圓潤的轉過爾笙的喉嚨,總算滑進了食道裡面,雖然依舊梗得她無比難受,卻比方才要舒服多了。

這邊爾笙還在喘氣,不知何處又是一陣凌冽的殺氣撲來,孔美人挑眉一笑:「來了個送死的?」他手一揮,本以為能輕易的將這一記明目張胆的法術給擋回去,卻不料這記殺氣極為蠻橫霸道,一擊攻上卸掉孔美人的防禦,又是一擊接連而來,直撞得孔美人一陣胸悶,堪堪往後退了兩步。

孔美人壓下胸中翻湧的血氣,冷了面色:「何人擾我?」

冷風穿留過耳邊,風中沒有半絲對方的氣息。

孔美人凝神應敵,爾笙卻沒心思去管那些,此時那骨蟎漆黑的內丹約莫已經滑進了她肚中,像在裡面上串下跳一般絞得爾笙腹痛難忍,一張臉如紙蒼白。若不是她緊緊握著手中的一鱗劍,怕是早已跌下雲頭。

疼痛愈發強烈,爾笙忍受不了的躬起了身子,害怕得喃喃道:「完了……完了,這貨拉不出來了,拉不出來了……」

饒是在如此場景之下孔美人也被爾笙這話逗笑了,然而不等他唇角的笑拉開弧度,天邊行來的人又讓他眉目一沉,孔美人冷笑道:「方才竟是無方仙尊親自動的手么?我竟不知,無方何時竟修了如此霸道的內息法術。」

仙尊緩步踏雲而來,對孔美人的話並無辯解,清冷的眼眸只淡淡掃了一眼爾笙,目光又在一鱗劍上停留了一會兒,最後落在孔美人身上道:「擾我無方,當誅。」

孔美人唇邊的笑漸漸拉出一絲嗜血的弧度:「大話,若不是方才本……公子大意,又怎會被擦到身子。」

仙尊微微一抬手,爾笙便覺得有股莫名的力量在拉著她走,孔美人冷冷一笑,爭鋒相對的以法術拖住爾笙:「我要收的徒弟豈是你說也不說一聲便能帶走的。」

適時,一鱗劍卻像活了一般,倏地抬起劍尖,直指孔美人,一道寒光輕閃,孔美人牽連著爾笙的法力如同被隔空切斷一般,瞬間消失了,他面色微妙的一變。

電光火石見,仙尊手一揮,將爾笙拋至身後,迎上前去便與孔美人纏做一堆。

仙尊本意是想讓爾笙御劍離開此地,但哪想爾笙已痛得人事不省,仙尊如此一甩,爾笙便全仍然沒了定力的被甩了出去,直直往無方後山禁地落去。

仙尊與孔美人激烈的交上了手,哪還有空去管爾笙。所以在此時沒有人注意到一道黑影在空中閃過,直撲爾笙而去。

無憂書城 > 言情小說 > 司命 > 第六章 思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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